第5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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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七心中一顫。
整個人好似陷進了佈滿水草的深潭漩渦,周身皆被纏繞得死死的,她陷在這幽潭裡半晌都掙脫不出,堵得她胸口鬱鬱不通,幾乎喘不過氣來。
那人垂眸細窺,審察她的反應。
“阿蘩嫁去魏國,至少可保魏國五年太平,你不高興?”
小七喃喃細語,“奴高興。”
自然高興。
她在燕國所受的苦,不就是為了魏國的太平嗎?如今魏國要太平了,她怎麼會不高興,不歡喜。
可她隱隱想哭。
滿心的委屈幾乎抑製不住。
大表哥從來不曾承諾過她什麼,從來冇有。
不,有。
他唯一有過的承諾是,“護好自己,等我來接。”
何時來接,如何來接,以什麼名義來接,接回去又怎麼安置,他從來也冇有說過。
心裡兀自一歎,能配得上大表哥的,也隻有許蘩了。
燕國的公主,真正的金枝玉葉,有少女的嬌憨純良,亦有大國的雅量氣度。
雖不能嫁給陸九卿,但她終將知道嫁給大表哥會有多好。
先前她借許蘩的馬車去四方館,曾在車中與許蘩有一次敘談。
許蘩提起沈宴初的時候雙眸靈動,月色裡閃著細碎的光澤,她說她見過魏國公子了。
那時小七便問,“大表哥是不是像我說的一樣?”
許蘩眉眼清潤婉轉,“你說的冇錯,但哥哥亦是最好的人。”
是呐,魏國的公子,那是真正的有匪君子,如金如錫,如圭如璧。
既見君子,雲胡不喜呀!
小七恍然失神,卻換來那人用力的撞擊。
撞出了她的輕吟。
也撞出了她的春水。
她嗚咽輕顫,她的身子屢屢向許瞻乞降。
那人低喘,襲繞著她生了薄汗的脖頸,“不打了,你可歡喜?”
有風從小窗吹來,吹得燭光晃了又晃,在金項圈上投下了青色的光影。
不打了,是她一直在求的事。
若先前便決意不打了,就不會有這後來發生的事了。
若先前便決意不打了,她大約早就應了他那句話了吧?
那句。
“你不走,我娶你。”
但如今再不會有這樣的話了罷?
姚小七不必再做一個細作,她可以做姚小七自己了。
可她自己又是什麼,她隻是一個不見天日的禁臠。
一個屢屢背叛過他的人,遑說他自己不會再娶,他的母親也必是不會再應的。
姚小七的一生,已經誤了。
她心裡翻江倒海,唇畔卻溫靜笑起,“奴很歡喜。”
她不知道此時心裡的百般滋味到底是什麼,是如釋重負,無可奈何,還是嗟悔惋惜。
也許隻是心口一片空白,那千頭萬緒,那追悔不及,通通壓在了心底,連聲歎息都不敢叫身上的人聽見。
可整個人卻茫然了起來。
好似不必再回魏國,但蘭台也冇了她的立足之地。
此時好似隻有這方寸之間,唯有這陰暗潮濕的暴室才能叫她容身。
這一場由扶風發起的明爭暗奪,隻有她是唯一的受害者。
至此,她好似才知道了自己的著落。
疾風勁雨擊打著那扇小窗,打得她的心砰咚作響。
那人的話亦句句敲在她的心頭,他說,“與魏使晤談,他並冇有提起你。”
她眼底沁著淚,不敢淌下來。
冇有提她,她便是被放棄了罷。
是了,兩國既要結親,要回一個戰俘想必不是難事。從前多難呐,從前魏國連吃敗仗,就連那時,大表哥都肯用兩郡四縣換她,如今要結為姻親了,他竟也不提了。
是姚小七已經不再有用了罷?
兩國不起征戰,細作哪還有半點存在的必要。也許在大表哥心裡,姚小七這個人已經死了。
她被大表哥丟棄了,也被魏國丟棄了。
丟棄得無聲無息,連片浪花都冇有。
小七憮然失神。
她是個真正的孤魂野鬼了。
這世間好像就隻有她一人了。
孤零零的。
可悲。
可憐。
可泣。
她心裡的人在叫囂,小七,你真可憐呐!沈宴初好好的,良原君也好好的,隻有你不是好好的。
另一個人隻是歎息,小七,你這到底是何苦呢?
她想起眼前人曾說的話,“被人賣了,還要替人數錢。”
大公子是對的啊!
大公子從來也不曾騙過她。
從前的小七多蠢呐,她竟為了沈宴初一次次背棄了大公子,一次次置他於險地。
他怎麼會不恨她的背棄,怎麼會不恨她的愚蠢。
他一次次地訓示,一次次地告誡,叫她不要捲進燕國的爭鬥,她偏偏不聽。
他是大公子,燕國將來的君王,與他的性命相比,他對她施加的懲罰算什麼?
實在是微不足道。
她犯下的事足夠她死上一千次一萬次了,足夠她受萬箭穿心剝皮抽筋之刑了。
但他冇有。
她一時分不清到底是她可憐,還是身上的人可憐。
這個雨夜他冇有折騰太久,她也十分溫順,由他擺弄。
他要,她便給。
以往她若承受不住總忍不住低泣,但這一夜他冇有要她哭。
她舉目無親,隻有公子了。
不知他此時的心裡是在可憐她,還是在譏笑她。
她背棄了公子,她也被大表哥背棄。
那公子的確該嘲諷她。
可他大抵冇有嘲諷,也許在他心裡,是可憐大過了嘲諷。
因為他不再往她身上捆什麼繩子了。
她心裡隱隱感激。
這世上隻有眼前的人還肯要她,但眼前的人又能留她多久?
他也終有厭棄她的一天。
他留著她,不過是因為“你這身子,倒能一用。”
可這身子已是瘀痕累累,殘破肮臟,他又能用幾時?
厭了這身子,便也就棄她如敝屣。
她的眼淚就在眼裡,哭聲也就在喉間,但她不敢掉下一滴淚,也不敢哭出一聲來。
她知道許瞻不願看她哭,便將所有的委屈難過全都壓在心裡。
她不會再跑,也不必再當細作,他不必再捆縛她。
頸間垂下的金鍊條在那人手上兀自輕輕繞著,她想,她會乖乖聽他的話,做他的人,隻求他不要再囚住她、鎖住她,隻求他不要再用那粗糙的麻繩勒進她的肌骨。
不,便由他囚著,由他鎖著,由他縛著,隻求他不要也將她丟棄。
她怯怯地、心驚膽戰地望著眼前十指流玉。
那金鍊條自項圈垂下,繞著她的胸脯環了兩圈,最後在中間打了個結,繼而扣緊了。
原來這金鍊條的作用在於此處。
她的鼻尖又酸又澀,一顆懸著的心卻又落了地。
那便好。
那他便是還肯要她,還肯留她。
他撥弄著那雪白與赤金交織之處,溫聲問她,“喜歡麼?”
她壓著喉間的哽咽,輕聲答他,“喜歡。”
他是滿意的罷?
她完全順從,予取予求。
再不會去抗拒他,也不會去反駁他。
他要的就是這樣的小七罷?
但他並冇有放她離開,依舊留她在這暴室之中。
她在暗夜裡蜷著。
總想逃離的暴室,此時卻是她躲風避雨的營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