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王宴 作品

油漆未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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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這裡,嘉明,我遇到了一樁無法解釋的怪事。”

聽見這句話的時候,我正走在去往浮田高中老體育館的路上。將近梅雨季,昨晚到中午下了一場豪雨,我費心避開水坑,免得弄濕襪子。

厚重得讓人喘不過氣的烏雲堆積在頭頂,天色陰暗如夜,唯有遠處的體育館燈火輝煌,如同象征安全的堡壘一般。

我想象自己是一名陷入叢林戰的士兵,穿梭在密集的植被中,每個水坑都意味著隱藏的地雷……如此命懸一線的關頭,當然冇工夫理會閒雜人等的聊天了。

“喂,”閒雜人等不依不饒地捅了捅我,“難道你不感興趣?”

該人是我的發小,從幼兒園一路同學至今的好友柚木祐吉。他像平時一樣,披著大一號的校服開衫垂頭走著,實際完全不看路。證據就是他的鞋子已經臟得慘不忍睹了。

祐吉斜睨著我,胸有成竹地等待我的追問。

我抗拒不了“無法解釋”這四個字。一直以來,解謎都是我和祐吉之間的保留遊戲

“你說吧!”

“那是上週的事。”祐吉用他善於渲染詭異氣氛的口吻,娓娓道來。

“週五放學後,大概三點半,我坐在第二教學樓三樓的空教室裡看書。當時陽光很好,我拉開窗簾,看到砂田學姐坐在樓下。”

砂田千穗理是我們兩共同的熟人,作為攝影社社長,總是以戴著大簷帽和墨鏡口罩、胸前掛著相機的形象出現,有著職業狗仔的氣質。

“砂田學姐坐在右數第一張長椅上,第二張則坐著甲斐學長,正焦慮地用本子扇風。”

甲斐翔也,每個學校都有的那種傳奇人物,不論外表還是氣場都很有辨識度。他淺黑的膚色和扇風這個動作十分相配,我眼前一下子就浮現出生動的畫麵。

“當時很熱?”

“是啊,我想等太陽下去一點再回家,所以才跑去看書的。

“我看的是一本連環殺人小說。第二具屍體出現的時候,突然有幾個高一的學生進來用教室。我從窗戶看見甲斐學長已經走了,就下樓坐到他的位置上,和砂田學姐打了招呼。繼續看到死者丈夫承認他偷窺妻子出軌的時候,就告辭回家了。”

如果偵探小說的作者這麼描述時間線的話,早就被我揍扁了。但這是祐吉,他真的隻是不愛戴手錶,而且認為情節的進度能讓彆人感受到時間的流逝而已。

言歸正傳,到目前為止,這個故事還冇有出現“無法解釋”的跡象。

走過較為低窪的路段,祐吉提到的第二教學樓像陰沉的巨獸一般出現在右前方。二教對麵,也就是第一教學樓的下方鋪著平整的綠化帶,綠化帶和道路的交接處設有一排麵南的長椅,長椅前麵則是方形噴泉池。越過噴泉池,就是我們正在走的校園大道。

我狀似不經意地瞟去,實則審慎地觀察著那排長椅。

按照解謎的一般步驟,應該去實地考察一番,驗證那把長椅上確有新漆的痕跡纔對,但現在可擠不出時間。

“就是那裡。”祐吉輕易地察覺了我的目光。

“你倒是講重點啊。”

“我就那麼回家了,一切正常。但是今天早上,我偶然聽到甲斐學長抱怨:上週五放學後,他坐在油漆未乾的長椅上,校服背後弄臟了很大一塊。”

去往校園東南角,也就是老體育館的路上,學生逐漸增多。大家不約而同地加快著步伐,有人受到緊促氛圍的影響,率先跑了起來。

“嘉明。”祐吉在路中心停下腳步,鄭重地看著我。

“——為什麼我的校服冇有臟呢?”

愉快的、專注的眼神。

祐吉並不是非知道答案不可。如果隻有他一個人的話,隨隨便便就把這件事給忘了,但他非常喜歡和我一起摸索答案的過程。那向我下戰書一般的表情中,同時流露著挑釁和信賴。

卻之不恭啊。

一張油漆未乾的長椅,先坐上去的人弄臟了衣服,緊接著坐下的人卻冇有——祐吉所謂“無法解釋”的“離奇”事件,就是如此。

“太低級了,”我輕鬆地說,“甲斐說的長椅並不是你坐的那把。雖然學校裡隻有這邊放了長椅,外麵可到處都是啊——社區,公園,湖邊……”

“我問過了,”祐吉搖頭,“甲斐學長說就是在校內。”

“那就更簡單了,你和他坐的不是一個位置。長椅靠背隻刷了某個掉漆的部分,甲斐沾到了,而你冇有。”

“甲斐學長和我都坐在正中間。”

“你記錯了,你坐的椅子和甲斐坐的並不是同一把。”

“我確定,右數第二把,就在砂田學姐旁邊。”

“甲斐搞錯了。他沾上的油漆雖然是黃色,但並不是用來刷長椅的。他可能靠在剛粉刷的門上,或者在隨便什麼地方蹭到了,誤以為是在長椅上沾到的。”

“背後的油漆是在活動大樓發現的,離長椅隻有幾十米,途中冇有其他地方刷這種漆。”

“甲斐早就在彆處沾上油漆,然後才坐到長椅上。”

“他剛踢完球過來,不會冇人提醒他。而且那樣的話我也該沾到椅子上殘留的油漆纔對。”

“甲斐脫下過校服,和彆人的拿混了。”

“他的校服改良過,和彆人的不一樣,嘉明也見過吧。”

“……”

我每說到一半,就被猜出下文的祐吉立刻駁回,當下的沉默就被襯托得格外冷寂。

可惡。

祐吉勾起嘴角,露出一個欣欣然的笑容。搭配他柔順的短髮和鬆鬆垮垮的穿衣風格,所有人都會覺得那是鼓勵的微笑——隻有我知道,那是標準的祐吉式冷笑。

——難住你了吧!

從回嘴的速度來看,那些問題他都提前確認過了。不過,他自己也還冇找到答案,所以才這樣急切地反駁。

既然真相尚未水落石出,那就為時未晚。

“哈!”我惡聲惡氣地大笑一聲,任由激奮的火花自雙眼噴射而出,“有意思!真有趣!這是怎麼一回事呢!?”

聽我問出這句話,絕對讓他心花怒放

“是啊!”祐吉陰險地笑著,“這是怎麼一回事呢?”

***

“這是怎麼一回事??”祐吉吃驚地大叫,“我的鞋子怎麼臟成這樣?”

帶著小仇得報的心情,我樂嗬嗬地看著祐吉在老體育館的台階上狂刮鞋底的泥水。祐吉窘迫得眉頭大皺。他討厭與眾不同、被矚目的感覺,但其實所有人都在匆匆跑向館內,不同顏色的製服裙和校褲洶湧合流,閒侃八卦和催促聲在我耳邊亂飛,根本冇人注意到他。

“高三……退役……”我模糊地捕捉到這幾個字眼。

“……是啊,這是岩崎學姐最後一場比賽了。她退役之後,浮田的女籃會一落千丈吧。”

“也不能說一落千丈,畢竟就是岩崎學姐入學後,才輝煌起來的。隻能說是迴歸原點。”

“哎呀,那也很可惜……”

兩個女生親密地手挽著手,感慨萬千地進去了。

她們對話的內容我也有所耳聞。不如說,我和祐吉正是慕岩崎靖子之名來觀看浮田高中和大溪學園的女子籃球友誼賽。在她入學前,浮田女子籃球隊從未在市內嶄露頭角,而她帶領著親自訓練的隊伍一舉殺入縣賽,以108:40的比分擊敗了女籃名校風之丘高中,成為周邊學校聞風喪膽的一員虎將。這樣的選手即將退役,對浮田高中而言意味著什麼,自不必說。

不過,我和祐吉來看比賽還有更為私人的原因。岩崎的男朋友是我們共同的好友——暫且這麼說吧。所以我們和她也算半個熟人了。

浮田高中老體育館已有三十年以上的高齡,至今冇有翻修,因為新體育館已經在去年八月建成。聽說這塊地方馬上就要拆除,作為泳池用地,不過最近新館在佈置春日祭,學生活動就臨時挪到這兒了。

我和祐吉跟在人群最後,進入體育館。

鋼筋交錯的屋頂,寬闊但失去了光澤的淺色地麵。用來規定不同用地的彩色線條已經磨損褪色,喧嘩的迴音在館內悠悠迴盪。建築高度大概在十五米左右吧,因此即使塞滿了人,隻要抬頭一看,仍然覺得空曠。

一樓是平整的運動場地,南北兩側設置著台階式觀眾席,進入席後的窄廊就是更衣室和淋浴間。西邊是我們剛剛進來的正門和兩排儲物櫃,東邊則是明亮的高窗和器材室。觀眾席上方,一圈鏽跡斑斑的“コ”字形金屬過道構成了二層,寫明參賽雙方的紅色橫幅就懸掛在欄杆上。

熟悉的橡膠氣味讓我想起高一剛入學的時光。祐吉邀請我在這裡打過乒乓球,最後當然是他一敗塗地。

“話說這屆高一的小孩子應該冇來過吧,一開學就使用智慧設備齊全的新館,真幸福。”

“是的吧,這裡真的太舊了,聽說昨晚還漏雨了。”

……這已經不是舊而是破了吧。

不過,昨晚的雷暴雨確實聲勢浩大,半夜聽來就像群山在吼叫一般,我也很多年冇見過那樣的陣仗了。

兩個學校的學生陸續入座,大溪學園在北,浮田高中在南。被鞋子耽誤了時機,觀眾席隻剩下兩側靠邊的位置了。考慮到祐吉不喜歡擠在人堆裡,我們乾脆坐到西邊最高的地方。

祐吉延續他坐下就開始走神的傳統,目光亂飄。

“嘉明,你去過二樓嗎?”

“倒是冇有。”

順著祐吉的視線看去,二樓北邊是一排□□扇淺木色房門,中間鑲著長條形玻璃裝飾窗。從這個角度,可以透過窗戶看到房間的天花板。

“咦?你也冇去過?”

“我看起來很熱愛運動嗎?”

我們兩都是歸宅社成員,即一放學就乖乖回家,不參與任何課外活動。祐吉是因為不想社交,我則是三分鐘熱度,很難對某件事保持一貫的興致。

在我們有一茬冇一茬聊著的時候,有個人坐到祐吉旁邊,“唉呀”地歎了口氣。

“美作?你不是很早就來體育館了嗎?”祐吉朝我這邊擠了擠。

“是啊,我一下課就馬上趕過來,想搶個好位置,冇想到大田老師像尊門神似的守在門口,不準觀眾提前進入。除了我,還有幾十號人都被趕走了呢。”笹穀美作抱怨道。

美作是我和祐吉的同班同學,身為校報記者兼編輯,這種重大活動的確有必要在場。

“那怎麼現在纔到?”

“我看時間還早,出校吃了頓小吃,就耽擱了。”

東邊乍起的歡呼打斷了閒話。一列隊伍魚貫而出,為首的是拿著計分板的裁判大田老師,其後是一名胳膊夾著籃球的短髮女生,身穿藍色球服,胸前印著大大的橙色數字“8”。美作見這一幕,馬上手腳並用地下到前排去。

“岩崎來了。”祐吉喃喃道。

走在前列的岩崎,並冇有故意昂首挺胸或拉大步伐,隻是平常地環顧場內。僅僅如此,她的出場就造成了強烈的震懾,使館內迅速安靜下來。

如同一匹母老虎,或者母獅,環視她的領地。

原來有人能把氣場二字詮釋到這個地步。

短暫的安靜過後,觀眾席響起更加熱烈的交談聲,中心話題無疑是岩崎其人。

岩崎剪著有層次的齊耳短髮,額前的碎髮捋得支棱起來,露出飽滿的額頭。她膚色白皙,手臂和腿優美修長,每次揮手或邁步,都讓人產生想學畫畫的衝動。

如此展現人體美的肌肉,一定能成就史上最偉大的人物素描。

岩崎渾不自知地掃視著場地,看到我和祐吉,便輕輕點頭微笑。

“不愧是籃球名將,這都能看見。”祐吉輕而易舉地折服了,“之前看到岩崎隻覺得很普通,還好奇東山為什麼喜歡她來著。”

的確。用一句話概括岩崎的氣質的話,那就是——

如野獸般從不猶豫的女人。

雙方隊員入場完畢。大田抬起手臂,吹響口哨,學生裁判托著籃球,來到兩名跳球手中間。

“竟然不是岩崎跳球。”祐吉驚訝道。

“這兩人我一個都不認識。”

“穿著黃色球服的是西原真理子,大溪學園的隊長。”前排的美作探身過來插話,“聽說……哎呀,算了算了。”

“快說啦,把你那不存在的道德負擔丟遠點。”

“聽說她是為了勝利不擇手段的那種人。你記得上次的選拔賽嗎?”

我點點頭。美作說的是去年浮田市為了選拔去縣裡比賽的隊伍,組織的市內高中聯賽。大溪學園一直是市代表隊的壟斷學校,但自從岩崎入學,連續兩年的冠軍都變成了浮田高中。

“西原為了阻止岩崎參賽,在她的午飯上做手腳來著,幸好我們這邊的隊員及時發現了。”

為了逃避對手想出這種陰招,也太丟人了吧。

話說回來,這種小道訊息的真實度也有待考察。唯一能確定的就是岩崎在校內名聲很響,否則這個說法也不會流傳起來。

我不予評價:“穿藍色那個呢?”

“我也不認識。”美作搖頭。

我方跳球手比岩崎矮一些,梳了個奇特的髮型:高高紮起一條粗麻花辮,然後把辮梢和辮子根部綁在一起,形成不妨礙運動的圈狀。

女生擺好跳球的準備姿勢。總覺得她格外緊張,每一個毛孔都在往外冒汗。

學生們低聲交談,一邊預測賽況,一邊注視著大田。

大田果斷地揮下手臂。

籃球拋起。

現場幾乎馬上就爆發了新一輪議論。麻花辮女生跳起的高度比西原真理子高出一半,連西原本人都震驚了一瞬,但她準頭太差,籃球被西原又快又狠地擊出了。

場上隊員馬上散開,各自奔襲,比賽正式開始。寬闊的討論聲也像快開的熱水,越來越響地升騰起來。

不過對我們兩個外行而言,最有看頭的開場已經結束。祐吉心不在焉地看了一會,就被回到後排的美作拉著聊天去了。我則把球賽頁麵最小化,繼續運行那個暫停的程式。

——明黃色的長椅。

***

之前,我的猜想基本都建立在祐吉和甲斐並冇坐在同一位置的假設上。如果祐吉的陳述是可靠的,兩人的確坐了一個地方呢?

一張油漆未乾的長椅,先坐上去的人弄臟了衣服,緊接著坐下的人卻冇有。

無法解釋。

——不是的。隻要實際發生了的事,無論如何都會有個解釋,隻是站在祐吉的角度無法看見罷了。

“一個觀眾,觀看魔術表演,然後得到不可能的答案,是因為魔術師早已經把一切都安排好了,而觀眾們隻會問自己錯誤的問題。”這是誰寫的來著。

“祐吉的角度”是什麼?

“錯誤的問題”又是什麼?

我依次瞄準謎團中出現的要素:甲斐、祐吉和長椅。排除祐吉陳述有誤的話,甲斐和長椅必有一個出了差錯。

——祐吉坐上去時,長椅的漆已經乾了……

不,油漆晾乾起碼需要半天,剛剛把甲斐校服弄臟一大片的新漆,不可能在祐吉背後留不下任何痕跡。

——長椅被換過了。

那種椅子是固定在地麵的,祐吉翻幾頁書的時間,不夠卸掉再安上一個新的。

——甲斐在說謊。根本冇什麼油漆,他就是不想穿校服而已!

這個答案似乎完美契合了謎麵,但……總覺得缺乏智力的痕跡啊。

我都能看到祐吉失望的臉了。嘴巴拉長,緊揪著眉毛,像某種不高興的魚類:“僅此而已嗎……”

瞄準鏡緩緩移動。正在看書的祐吉、扇著風的甲斐和刷漆的長椅依次進入鏡頭範圍,卻冇一個有資格成為獵物。

懈怠潛滋暗長,我懶洋洋地晃動著解謎的獵槍。

有什麼東西在視野中一閃而過。

那是……帽簷?

槍桿緩緩右移,準星對準目標。

——砂田學姐。

***

猛然間,身邊響起山呼海嘯般的聲音,美作也驚呼起來。

“進球了!!”

“是三分遠投!!”

“岩崎萬歲!岩崎萬歲!”

呐喊聲一浪蓋過一浪,我們這邊的學生全都跳了起來,雙手舉過頭頂地鼓著掌,不知是誰發出猿猴一般的啼叫。計分板快速翻動,定格在27:24。

看來,剛纔上演了一場針鋒相對的激戰。

我看向現場。岩崎專注地鎖定籃球,仿若未聞,而對方隊伍已經迅速調整心態,重振旗鼓,尤其是西原臉上可謂佛陀之相,無喜無悲。對麵觀眾席上,大溪學園的學生抓耳撓腮,三三兩兩地唧咕著,甚或扒著欄杆叫喊球員的名字。

真是沉不住氣。

看著他們那副倒黴相,並冇專心觀賽的我也不禁得意起來,枕著胳膊靠到椅背上,掃視著館內。

接著,一股冰涼尖細的不適感像蛇一樣溜了過來。

怎麼回事?

視線邊緣,閃過了一雙拍打著的手。

並不是在鼓掌。而是朝一個方向擊打,好像在驚恐掙紮: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在哪裡?

身體不由自主繃緊了。目光原路返回:岩崎、西原、對麵觀眾席、二層欄杆……

二層!

二層左數第四扇門中間的玻璃上,有一雙手在驚恐萬狀地拍打著。

周圍歡聲起伏,然而我彷彿被拖進冇有光線、冇有聲音的亞空間,隻有僵硬坐著的自己,和那雙不斷拍打、陷入極度驚懼的手。

倏忽間,雙手消失了。

跑動聲,議論聲,籃球撞擊地麵的聲音,轉眼回到身邊。好像被人按進水底又馬上拽出來似的,我一時難以分辨真假,隻是**地愣在座位上。

“嘉明?”祐吉奇怪地看過來,“你……”

一道銳利的雜音貫穿了體育館。廣播中響起驚慌失措的女聲:“有冇有人——”

所有人齊齊停下動作,呆愣地望向不斷髮出雜音的廣播。粗糲的電流聲中,仍能分辨出求助的聲音。

我像安了彈簧一樣跳起來,穿過球場,奔向二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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